本周消息傳來，德國明星eVTOL公司Lilium遭遇重挫，宣布因資金短缺無法繼續主要兩家子公司運營，正式申請破產。

這一幕轟動全球低空產業圈。要知道，Lilium曾被視為低空領域界的“特斯拉”——2015年，胸懷“飛天夢”的創始人Daniel Wiegand聯手三位校友創辦。后來乘著低空東風，Lilium開啟火爆融資歷程，估值達33億美元（約230億元人民幣），最終成功上市。

然而，失去政府支持、商業化迷霧、技術路線障礙，一路燒錢的Lilium走向了深淵。而世界的另一頭，Lilium的故事也給國內風頭正勁的低空創業公司敲響警鐘。

估值230億，一個明星獨角獸宣布破產

Lilium的故事始于一位80后的飛天夢。

Daniel Wiegand，1985年出生于德國南部小鎮，從小就癡迷于飛行，14歲那年他獲得滑翔機執照，并獨自完成滑翔機飛行。后來，Daniel如愿進入慕尼黑工業大學，攻讀航空航天專業碩士學位。在這里，他認識了同校的三位博士生Sebastian Born、Patrick Nathen、Matthias Meiner，為日后聯手創業埋下了伏筆。

轉折點出現在一個晚上：當時他看了一架垂直起降軍用飛機的視頻，便有了設計民用垂直起降飛行器的想法。于是2015年夏天，Daniel與三位校友一拍即合，創立Lilium。

Lilium一詞大有深意，來源于滑翔機之父奧托·李林塔爾（Otto Lilienthal）。“李林塔爾希望有一天人們不再使用馬車，而是乘飛機去上班。”Wiegand表示這與公司愿景相契合。

彼時，電動垂直起降（eVTOL）飛機的創業潮尚未爆發。Daniel的設想中，Lilium Jet是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電動飛機，這將是21世紀的終極交通工具，人們像打車一樣乘坐飛機出行，速度更快、耗能更少、避免擁堵并降低基礎設施成本。

憑借Lilium Jet的原型，Lilium成立當年順利拿到Freigeist Capital的種子輪融資，并獲得歐洲航天局的支持。次年，公司完成1000萬歐元的A輪融資，投資方為Skype聯合創始人Niklas Zennstr?m旗下風投機構Atomico。

與此同時，eVTOL領域開始升溫。2016年，風頭正勁的Uber提出Uber Elevate空中出租車計劃，直接引發歐美eVTOL飛行汽車浪潮。恰逢其時的Lilium也一路順風而上，成為炙手可熱的明星創業公司，吸引了全球一眾風投機構。

2017年初，Lilium進行無人駕駛雙座原型機的飛行測試。同年9月，公司完成9000萬美元B輪融資，打破該領域融資額最高紀錄，投資方包括騰訊、LGT、Atomico以及Twitter聯合創始人旗下機構Obvious Ventures。

2019年，Lilium宣布生產出世界上第一架全電動噴氣式五座飛機原型機，并完成首次試飛。很快，Lilium完成超2.4億美元融資，由騰訊領投，其他現有投資者Atomico、Freigeist和LGT參與其中。隨后，公司又從特斯拉股東Baillie Gifford籌集到3500萬美元，估值達到10億美元，躋身獨角獸行列。

對于Lilium的未來，投資人們曾經深信不疑。“Daniel和他的團隊是歐洲最令人印象深刻、最雄心勃勃的企業家之一。”投資人Zennstr?m曾表示，Lilium是百年不遇的變革性技術，將對未來幾代人的世界產生巨大的積極影響。

標志性一幕是2021年9月，Lilium在納斯達克實現借殼上市，二級市場為Lilium融到了超過8億美元現金，估值為33億美元，成為繼億航和Joby后第三家在美上市的電動航空企業。

上市后，Lilium并沒有停止融資步伐。2022年，公司宣布完成1.19億美元融資，參與者包括霍尼韋爾、Aciturri、LGT、Lightrock、騰訊、B.Riley Securities以及其他機構和個人。

2023年，Lilium完成2.92億美元融資。彼時公司透露，此次融資將使Lilium能夠全速繼續開發計劃，涵蓋實現符合型號要求的飛機首次載人飛行所需的大部分預計資金，有望在2024年下半年實現這一目標。

值得一提的是，Lilium還于今年4月進軍中國，在深圳建立亞太地區總部。創始人一再表示，中國市場將會帶來重要機會。

但誰也沒想到，崩塌來得如此之快。

何以淪落至此？

唏噓之余，Lilium的案例值得細細復盤。

表面上看，子公司破產最直接的原因是融資失敗。今年，Lilium籌集一筆德國復興信貸銀行約1億歐元貸款，因德國聯邦政府拒絕為其提供擔保而宣告失敗。

“我們為這筆貸款爭取了近兩年的時間。一旦資金到賬，我們將以此為基礎進行新一輪融資，外部投資者將注入相同規模的資金。”Lilium創始人Daniel無奈表示，沒有貸款支持，除了申請破產別無選擇。

因此，創始人將失利歸因于未能得到足夠多的政府支持。Daniel認為，競爭對手們正在美國、法國、中國、英國獲得資助和貸款，只有德國的兩家eVTOL公司——Volocopter和Lilium沒有得到政府鼎力支持。

“世界上沒有一家飛機制造商會在如此境遇取得成功。創新型國家不是偶然出現的，需要公共政策來刺激創新和創造就業機會。”他甚至表示，如果重來一次，不會在德國創業。

從另一方面來說，也足見這是個燒錢的行業。成立以來，Lilium累計虧損已達14億歐元。財報顯示，截至今年6月30日，Lilium的營業虧損從去年同期的1.28億歐元增至1.86億歐元。

自我造血能力則充滿了迷霧，盡管Lilium獲得來自沙特阿拉伯等地的訂單，單架飛機售價約900萬美元，但尚未產生實際營業收入，顯然無法長期獲得足夠資金。實際上，投資方撤退意味著他們認為公司無法憑借這筆資金實現下一個里程碑。

不過在業內看來，Lilium的命運早已沒有懸念，甚至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究其根本，在于選擇了錯誤的技術路線。

簡單來說，Lilium選擇了傾轉翼、小尺寸電涵道風扇、完全矢量控制等技術。一架五座飛機由多達36個可傾轉小尺寸電涵道風扇提供升力、推力和姿態控制，完全取消了傳統飛機的控制舵面，極具未來感。

然而，這一技術未被任何傳統飛機采用或者驗證過，存在巨大的安全、適航風險，更不用提商業化應用。

單從數據來看，Lilium jet所需電力幾乎與一架巨型波音787飛機相同。多位航空航天工程師進行分析計算后得出結論，Lilium聲稱以300公里/小時速度在電力驅動下運送5人超過300公里，這是現階段不可能實現的。

實際上，Lilium的試飛測試從未超過三分鐘。2020年，一架原型機維修時起火，更是給公司雪上加霜。反觀競爭對手Joby已使用現有型號飛行了150英里。

上市至今，Lilium股價已跌至不到50美分，下跌約95%，沒能實現IPO時設定的目標：預計到2024年底實現2.4億歐元的收入，到2025年底實現盈利。此次子公司破產可能會導致公司從納斯達克退市，或被暫停交易。

現在，Lilium還在努力自救，繼續尋找融資，但是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今年低空賽道大爆發，敲響警鐘

Lilium的困境并非個例。放眼望去，全球范圍內eVTOL的洗牌已經開始。

另一家德國eVTOL獨角獸公司Volocopter此前也瀕臨破產，導火索異曲同工——向德國州政府和聯邦政府尋求貸款擔保失敗。巔峰時期，沃爾沃汽車、蓮花汽車、英特爾和梅賽德斯-奔馳等爭相向其投資。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本月早些時候，另一家eVTOL巨頭公司Joby宣布現有投資者豐田公司注資5億美元。迄今為止，Joby已籌集了26億美元。

可以看出，自2021年以來歐美eVTOL投資熱潮逐漸降溫回歸理性。那些資金充足且擁有技術實力的企業專注于型號研發與適航認證，并努力尋求資金支持。整個行業經歷一場“瘦身增肌”，雖然伴隨陣痛，對于新興產業技術發展而言，卻是邁向成熟的必經之路。

如此一幕，也給中國低空經濟熱潮留下一些啟示。

2024年，被視為中國“低空經濟元年”，踩上政策紅利的eVTOL賽道變得越來越熱鬧。據不完全統計，今年以來領域內融資事件超過60起，其中eVTOL領域不乏億元級以上融資。

以沃蘭特航空為例，半年左右時間完成五輪億元融資交割，成為今年國內獲得融資輪次最多的eVTOL企業，身后站滿投資人——北京機器人產業基金、京國瑞基金、首程資本、燕創集團等等。

今年8月初，峰飛航空宣布獲得寧德時代獨家投資數億美元。差不多同一時期，成都重產基金宣布參與沃飛長空B輪融資；小鵬匯天宣布獲1.5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0.71億元）B1輪融資，同時啟動B2輪融資。

不難看到，國內低空賽道正在擠滿了投資人，有政府基金，也有市場化資本、海外投資機構、產業鏈上市公司。一輪輪融資背后，同樣也是城市間產業角逐競賽。

粗略梳理下來，目前約20多個省市將低空經濟寫入政府工作報告，以及發布相關專項政策支持。安徽、江西、重慶、北京、廣州、杭州、貴陽、武漢、蘇州、南京、沈陽等十幾個地區發起設立低空經濟產業基金，規模從10億元到200億元不等。

所有人都篤定下一個萬億級產業集群正在到來——中國民航局發布的數據顯示，到2025年，低空經濟市場規模將達1.5萬億元，到2035年有望達3.5萬億元。

這不難理解。一位從業者對投資界表示，“這是歷史上中國航空產業通過新能源換道超車最好的機會”。回顧過去，中國憑借新能源汽車打贏了汽車產業翻身戰，大家希望這一幕能夠在低空領域重演。

但是，我們也需要清醒認識到，這并不是一個可以快速看到收益的行業。未來幾年，中國eVTOL產業同樣將會面對重重挑戰。技術、適航、商業化等關鍵門檻能否順利度過，有賴于政策支持以及資本支撐，還需要時間來檢驗。

一家公司的倒下，或許充滿了先驅者的壯烈和無奈，也為后來者提供了寶貴經驗。中國的eVTOL要想飛得更遠，那在起飛時就要保持冷靜。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投資界 （ID：pedaily2012），作者：王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