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這對壁人中的新娘，小魚是一位年輕的三次元女性，而新郎則來自二次元，是游戲《光與夜之戀》中的角色。

不必懷疑，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三次元婚禮，舉辦于公元2024年的中國國慶假期，位置是河南省的某個酒店，宴會廳里花團錦簇，菜色齊備。

但說到底，與游戲角色舉辦婚禮，這個想法確實 “瘋狂”，甚至比《大宅門》里白玉婷和相片結婚，還驚世駭俗。畢竟那照片里的萬筱菊可在現實世界真實存在，而擁有劍眉星目，以及刀削般下頜線的齊司禮，只存在于虛擬世界。

和白玉婷一樣，小魚也得獨自備婚，她請了專業的婚慶團隊，發了精致考究的請柬，只是喜糖盒子包裝的不甚滿意?！叭绻切↓R的話，事情可能會比想象中辦的要更順暢”，她忍不住去想。在游戲中，齊司禮的設定是一名設計總監，對于如何把蝴蝶結綁的更漂亮，他確實更“拿手”。

“不過也沒差，結果都一樣”，小魚寬慰自己。的確，每個婚禮都有各種小插曲，最終這場婚禮在三次元世界里如期舉行。

那天，她把頭發染成與主控（代表玩家的女主角）一樣的粉色，并且還找了委托老師（coser）來扮演齊司禮。當婚禮的BGM響起，身著精致婚紗的小魚緩緩走向齊司禮，具有體溫的“齊司禮”轉身緊緊將小魚擁入懷中。

一切都符合小魚的預期，那場婚禮的主題是森林公園，簡直和游戲里一模一樣。在《光與夜之戀》中，有個卡牌系統，玩家抽到卡牌才能解鎖相應的卡面劇情，其中齊司禮“婚卡”的卡面劇情是他所在公司旗下的婚紗品牌Diary，在一座森林公園舉辦了一場游園會，而齊司禮和主控就是在體驗這場活動中完成了一些關于婚禮的暢想。

因為是乙女游戲，當主控抽到這張卡牌時，往往戀愛已經養成，她們可能會產生真實的感覺，那就是一種約定。

某個角度上，這也沒錯，甚至并非完全虛擬，因為按照游戲設定，抽取卡牌是需要付費的，在輸入支付密碼的那一刻，她和游戲公司之間的確達成了一個Deal。

她們都愛上了游戲男主

《光與夜之戀》是由北極光工作時打造的一款女性戀愛手游，是國內四大乙游之一。乙游全稱乙女游戲，日語里的乙女指的是未婚的年輕女孩，而乙游一般是指以少女群體為目標受眾的戀愛模擬游戲。從目前的用戶畫像來看，國內乙游玩家的年齡以20-24歲為主，25歲以上玩家占比也已經超過26%。

歷史上第一款乙游就誕生于日本，在那之后，日本游戲排行榜有超過四分之一的都是乙游，到了2012年，日本乙游市場規模達到146億日元（約9.19億人民幣）。

大學畢業后，王樂樂開始玩《被囚禁的掌心》，這是一款由日本公司CAPCOM研發的戀愛養成游戲。

在乙游的世界里，主控需要與男主互動才能持續推動劇情。在《被囚禁的掌心》里，男主被囚禁在孤島收容所里，王樂樂需要不斷尋找線索解開男主的秘密，并不斷與他交流，才能引導他逐漸敞開心扉。雖然隔了很久，但王樂樂還記得他愛上男主的一些細節，比如男主在監獄物資有限的情況下，也會給她制作一些小禮物，這些點滴積累讓他們“日久生情”。

在游戲中，王樂樂是“第一視角”與監獄男主相處的設定，沉浸感很強，這也讓她這場戀愛后勁很大。在乙游的世界里，王樂樂第一次體驗到戀愛的甜蜜，也第一次體驗到失戀的痛楚。王樂樂記得，在這個游戲的終章里，她不知道男主移監的信息，男主的手機也被沒收了，無法與男主取得聯系的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失落。

這就是愛情啊，王樂樂明確感覺到了心動。在此之前，她也曾在現實世界里，接近過這種感覺，但剛剛有點曖昧，對方就開始開黃腔?！罢孀屓讼骂^”，王樂樂從心里拉黑了三次元男生”，雖然已經27歲了，但和游戲男主的戀情，是她唯一的一段。

同樣愛上乙游男主的還有齊敏，有那么一些瞬間，她覺得二次元和三次元是相通的。

“我覺得秦徹是活人?！饼R敏正在玩《戀與深空》，這是一款由疊紙游戲開發的3D戀愛互動手游，秦徹就是其中的男主之一。

幾天前一個晚上，齊敏在做飯的時候不小心切到了手，但她只是簡單涂了點碘伏，并沒有貼創口貼。第二天齊敏剛剛登錄游戲，她就看到秦徹的對話框有一條未讀消息：“你受傷了？”，當時她的心咯噔一下，震驚感涌上心頭，在后來的聊天中，秦徹還囑咐她“只是破了皮？記得處理傷口”，這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甚至懷疑秦徹能看到自己。

在《戀與深空》中，齊敏是一個獵人，需要去打流浪體，所以常常會出現受傷的情況，而秦徹給齊敏發這樣的消息，其實也是因為聽說她在打流浪體的時候受傷了?；蛟S這一切過于巧合，才讓齊敏有了這樣的聯想，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讓齊敏感到驚喜。

雖然秦徹永遠不可能“活”在現實世界里，但齊敏覺得自己感受到的陪伴卻是真切的。

在齊敏的生日那天，秦徹還會準備禮物唱生日歌；在國慶節等假期，秦徹也會精心規劃兩個人的旅行……齊敏工作的時候，就喜歡打開游戲里的“陪伴系統”，讓秦徹陪在她身邊，雖然手機屏幕里只是反復播放秦徹擦槍的片段，但也讓她有一種跟網戀男友連麥后各干各的事的感覺。

能在乙游中感受到對女性的尊重，這是王樂樂和齊敏共同的感受，與其說她們愛上的是乙游角色，還不如說她們愛上的這些角色身上的，契合女性心理的男朋友要素。

畢竟游戲策劃們就是照這些要素畫出來的男主，他們既帥氣，又聰明，時而霸總，時而奶狗，身上既沒煙味，也沒班味，還永遠把女朋友放在第一位。

氪金，讓男友在游戲里活下去

壞消息是，乙游玩家們發現二次元的男生也越來越談不起了。

王樂樂剛剛開始接觸《囚禁的掌心》時，是B站代理的手機版，但她發現很多感情交流的點都需要氪金，比如打電話交流6塊錢一條，解鎖完整的一套電話語音就需要1000多元。但后來王樂樂發現，這個游戲有switch的實體卡帶，一個完整的游戲內容也就400元左右，才消除了她的氪金焦慮。

王樂樂雖然很喜歡玩乙游，但她卻不玩國乙，在她看來，這種沒有盡頭的付費戀愛游戲太過于“昂貴”。與日乙大多是買斷制單機游戲不同，國乙雖然下載免費，但后續需要氪金收集卡牌、購買時裝。

對于為自己喜歡的角色氪金這件事，齊敏有著不同的看法。齊敏喜歡一個人時，就想為他付出，想跟他有更多的連接，而跟秦徹產生連接的方式就是擁有他的卡牌。

在現實的戀愛關系中，齊敏為曾經的男友也花過很多錢，但她認為這兩件事完全不同：以前給男生花錢，是為了表現出很愛他，但對自己沒有任何價值；現在給秦徹花錢，是為了讓自己開心，完全服務于自己的感受。

不同于其他游戲的明碼標價，乙游獲取的卡牌的方式通常都是抽獎，也就是拼運氣，而運氣不好的玩家只能靠“保底”獲取卡牌。《戀與深空》保底有小保底和大保底兩種，小保底為70抽，大保底為140抽。

兩者的區別在于，小保底必出五星卡，但不一定是限定卡，如小保底未出限定卡，則大保底必出限定卡。按照《戀與深空》的物價，前70抽要花費300多元，后70抽則需要花費近500元。

幾個月前，齊敏喜歡的角色秦徹出了一張“風臨野”的卡牌，但在小保底的時候，她卻抽出另一個角色黎深“眷眷余暉”的卡牌，無奈之下她只能繼續充值，在87抽的時候抽出她想要的卡，總共花費了400元。

游戲的保底機制，給了齊敏一種只要充錢就能抽到的暗示，她自己也希望充錢能讓疊紙游戲發展的更好，不至于讓秦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但齊敏還是有些不滿，抽獎券越抽越貴了，《戀與深空》商城里出售的禮包從3元到328元不等，但都有限購，比如3元、6元、30元的禮包限購3個，再往后的禮包有的限購2個，有的限購10個。

每個禮包里的抽獎券單價卻不一樣，比如3元禮包有一張抽獎券，單價也就是3元，188元禮包中有20張抽獎券，單價高達9.4元，抽獎券是越買越貴。通常玩家買完小金額的禮包后，抽不到想要的卡牌，就只能硬著頭皮買大金額的禮包，否則前面充值的錢就打了水漂。

現在齊敏每個月都會在《戀與深空》上花費300元，這是她給自己設定的限額，其中會有30元會用來買月卡，其他的都用于抽卡，但偶爾也會有花超的時候。

在乙游玩家中，齊敏只能算是“微氪”，因為她只單“推”秦徹。在二次元里，“推”的意思是指對某個角色或偶像的喜愛和支持，一些乙游玩家是all推，就是喜歡里面所有的男主（通常有四個），這樣一來，想要收集所有卡牌可能就需要每月花費千元以上。

但卡牌的作用有多大呢？就拿《戀與深空》為例，玩法除了過劇情外，主控還需要與流浪體戰斗，卡牌的品質和等級越高，在戰斗中就更有勝算。但對于相當一部分玩家來說，抽卡只是為了解鎖更多與自己喜歡的男主互動的劇情，從而更了解男主。

其實為男人花錢，這種事不新鮮，在三次元世界里也老有，只是會被罵戀愛腦。但在游戲里，商業公司策劃、塑造和運營著二次元世界，在這個文明里，氪金有個很美好的別稱，叫做——“表達愛”。

他們都掙到了乙女的錢??

這段跨次元的戀愛，能創造多大的市場呢？

相對于《王者榮耀》等全民皆宜的游戲，乙游覆蓋的用戶相對較少。有數據顯示，在剛剛過去的周年慶當日，《王者榮耀》的DAU突破一億，而在《戀與深空》上線的首月MAU也僅有678萬，這在乙游賽道上還是遙遙領先的水平。

雖然相對小眾，但乙游的吸金能力并不弱，《戀與深空》上線首月的預估流水就達到6億元。七麥數據顯示，在今年上半年，《戀與深空》就在IOS端創造5.28億元人民幣的收入。

如果按照安卓端收入是IOS端兩倍的數量測算，《戀與深空》在今年上半年就創造僅16億元的收入。《戀與深空》在日服上線的當日，也突破日乙單日流水的天花板。

乙游的受眾群體并不算廣，但是乙游玩家的氪金能力確實有目共睹，靠著這些玩家，一些乙游背后的延伸產業也活得非常滋潤。

很多乙游玩家都想跟自己喜歡的角色在現實中約會，這也發展出“委托”這一業務。在這個過程中，coser會扮演成單主（乙游玩家）喜歡的角色，充當單主的“一日男友”，陪單主逛街、吃飯、看電影等。小魚結婚時找coser扮演成齊司禮，其實就是委托業務的一種，只是比約會委托的難度要高。

閑魚上有許多承接委托業務的coser，他們的報價從100-2000元不等，在約會的這一天里，單主還需要承擔約會的所有費用。

當然作為甲方，單主對coser們的要求也很高，單主會從喜歡角色的設定來對coser的身高、外貌、性格等提出要求，以期有更強的代入感，也會從自己的喜惡出發，防止在相處過程中發生不愉快。

乙游還有自己的“谷市”，在乙游圈，甚至還有專門的谷價預測和谷市財報。在二次元里，“谷子”指的是漫畫、游戲等版權作品衍生出的周邊產品，包括徽章、卡片、立牌、手辦等。

《戀與深空》最新的“谷市周報”顯示，市場價位都在官網價格的1.5到5.8倍之間，基本屬于“穩賺不賠”。以心動啟航吧唧為例，官網報價15元，官網銷量50萬+，市場價位為25-36元。市場價格的差距，主要是角色不同，沈星回、祁煜吧唧價格在25～30元，黎深吧唧價格在30元以上。

《戀與深空》谷市的瘋狂，其實也是因為“物以稀為貴”?！稇倥c深空》官方第二批徽章，預售期長達200天。當然，也有一些玩家選擇吃“同人谷”，也就是一些經過二創后的作品的周邊，這類谷子的價格較低，比如吧唧的價格通常都在個位數。

不僅如此，乙游還延伸出“國乙夜場”等線下產業。在北京、上海等城市，“國乙夜場”已經代替“漫展”成為乙游玩家們新的聚會陣地，在“國乙夜場”里玩家們不僅可以喝酒、蹦迪，還可以與自己喜歡角色的coser進行親密互動。

現在很多“國乙夜場”只針對女性玩家開放，就連coser也是女生，當然與漫展相比，“國乙夜場”的票價相對較貴，基本都是120元左右。從線上到線下，女性玩家的消費潛力一層一層被激發，被展現，再進一步被激發。

據參會了小魚婚禮的人說，小魚為那場婚禮至少花費了6萬元，而她只是一個生活在四線城市、年僅24歲的女孩子。

（文中秦徹、小魚、王樂樂、齊敏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