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局面實在是有一點尷尬。

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贏得總統大選，谷歌CEO桑德爾·皮查伊（Sundar Pichai）致電表示祝賀。但讓皮查伊意外的是，電話那頭除了特朗普之外，還有一位特別的男嘉賓：埃隆·馬斯克（Elon Musk）。

特朗普此前沒少刁難谷歌，甚至一度威脅稱，如果他當選，將對谷歌提起刑事訴訟，因為其搜索引擎呈現的結果帶有偏見。

但皮查伊必須不計前嫌。

谷歌正在遭受一系列的監管威脅，其中最嚴重的是美國司法部正要求聯邦法官拆分谷歌。從反壟斷事宜到社交媒體，再到AI領域的相關規則，未來皮查伊需要和特朗普溝通的事情很多。

馬斯克固然是特朗普身邊的紅人，但如此直接、深入地參與，依然讓皮查伊始料未及。

畢竟，馬斯克手中有6家公司，和谷歌有多維競爭關系：從社交到視頻，從自動駕駛到人工智能。

不僅是谷歌，馬斯克和太多科技公司都有競爭關系，其中也包括中國出海企業。另一方面，馬斯克的公司和美國聯邦政府之間有深度糾葛，其SpaceX、特斯拉等和政府間有多種合作，還與多個政府機構之間存在法律糾紛。

換句話說，如果馬斯克參與到政府決策當中，會產生巨大的利益沖突。

上周，特朗普已經正式宣布馬斯克將負責“政府效率部（DOGE）”，削減多余的監管法規和浪費的開支，并幫助重組聯邦機構。而馬斯克也已經摩拳擦掌，開始計劃在聯邦公務員中大規模裁員。

這樣的局面，想必很多人都不會高興。不管是去年還在和馬斯克約架八角籠的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還是曾被馬斯克數次攻擊“圍墻花園”的蒂姆·庫克（Tim Cook），抑或是被馬斯克起訴了好機會的山姆·奧特曼（Sam Altman）……

一切貌似已經在既定軌道上前進，馬斯克過去也許是很多同仁心中的一根刺，但如今他就要成為籠罩在頭頂的烏云——陽光是否普照，還得看烏云的厚度和廣度。

一

馬斯克已經開始行動。

自從特朗普正式官宣將設置“政府效率部門（DOGE）”，并由馬斯克負責之后，后者在一周的時間內已經預熱即將到來的“開刀”計劃。

首先，馬斯克最開始就承諾幫助聯邦政府縮減2萬億美元的開支，占比近三分之一。

問題是，縮減什么開支呢？除了對于一些政策支出的嚴肅討論之外，馬斯克也把聯邦政府過去的那些“奇葩”支出曝光了出來，比如曾有150萬美元被用于研究瑜伽對山羊的影響，有3320萬美元被花在了跨性別猴子的研究中，還有166萬美元用來研究新冠對俄羅斯女性的影響……總之就是，可以，但沒必要啊。

馬斯克此舉無疑是在釋放一個信號：削減開支大有可為，大家不要覺得夸張。

其次，馬斯克將目光落在了聯邦政府公務人員的身上。

要想節省開支，當然得考慮一下裁員的問題了。馬斯克也早已坐實自己“裁員狂魔”的形象，在收購推特之后，他曾經送走一半的員工，公司照舊運行著。

在11月20日發表在《華爾街日報》的一篇文章中，馬斯克和與他共同領導DOGE的維威克·拉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提出將“確定機構履行法定職能所需的最低員工人數”。

這不禁讓人想起了馬斯克在收購推特之后，曾發布“推特2.0愿景”的內部郵件，表示接下來將加班加點奮斗，這實際上是最后通牒：員工要么簽名表示加入，要么就請離開。

只是推特（現改名X）畢竟只是一家規模幾千人的商業公司，而截至2023年10月，美國聯邦公務員的人數為226萬人，包括聯邦政府三大分支（行政、立法、司法）的所有部門和機構的員工。馬斯克和拉馬斯瓦米提出的聯邦大裁員，很難不讓人捏一把汗。

具體要以什么比例裁員，DOGE還沒給出估算結果，但很有可能是一個驚人的數字。畢竟拉馬斯瓦米曾經激進地表示要削減75%的聯邦工作人員，同時解散教育部和聯邦調查局等機構。

而這些，對于科技界同仁來說，都像是馬斯克在秀肌肉，更麻煩的是背后馬斯克將對整個科技界帶來的影響。

在忙著宣揚聯邦大裁員計劃的同時，馬斯克加碼針對OpenAI的訴訟。在最新的起訴中，馬斯克指控OpenAI和微軟共謀壟斷AI，打壓包括馬斯克的xAI在內的競爭對手；此外，馬斯克還指控OpenAI正在推動AI技術的軍事化應用。

這是馬斯克針對OpenAI發起的訴訟戰的最新動作。早在今年2月，馬斯克就已經起訴過OpenAI，于6月撤回訴訟。8月，馬斯克又重新起訴。

與此同時，非營利性AI倡導組織美國負責人創新組織（ARI）已經發起公開請愿，希望特朗普任命馬斯克為政府AI特別顧問，稱他有能力保護美國在該技術領域的領先地位，同時確保該技術的安全推廣。

而之所以推舉馬斯克當政府AI顧問，ARI方面看重的是他對于AI安全的強調，特別指出馬斯克是OpenAI的聯合創始人，曾在去年初呼吁暫停AI開發。

但ARI沒有提到的卻是，馬斯克在去年呼吁暫停AI開發之后，反手就自己成立了xAI，與OpenAI展開競爭。如今，xAI已經完成B輪60億美元的融資，估值達到240億美元，超過了Anthropic，成為僅次于OpenAI的AI初創公司。而且，外媒稱xAI已經在新一輪融資中籌集50億美元，估值有望突破500億美元，今年累計融資超過百億美元，是今年全球AI領域公開可查的拿錢最多的公司。

二

已經有人公開表達對馬斯克身上的利益沖突之擔憂。

當地時間11月22日，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在《金融時報》發表文章，稱馬斯克直接擁有xAI，在制定AI聯邦政策方面存在嚴重的利益沖突。

“利用他的職位以任何方式支持 xAI，例如授予其政府合同、鼓勵聯邦機構不公平地針對AI公司或實施限制出口的新法規，都將以犧牲美國的技術、經濟和文化安全與競爭力為代價。”

霍夫曼的身份很多，也很耀眼，他是LinkedIn聯合創始人，也曾經擔任過PayPal高級副總裁，被認為是“PayPal黑幫”的核心成員。在硅谷，他是最有名的天使投資人之一，曾投資過包括Facebook在內的60多家創業公司。近幾年，他也投身到了AI領域，和DeepMind聯合創始人穆斯塔法·蘇萊曼（Mustafa Suleyman）一起創辦了Inflection AI。這家公司目前已經實際上被微軟吸納。

目前xAI并未獲得過美國政府的合約，但霍夫曼的擔憂并非沒有憑據。

《紐約時報》做了一項統計：過去十年間，馬斯克的特斯拉和SpaceX兩家公司簽訂過至少154億美元的政府合同；僅在去年，他的公司就與17個美國聯邦機構簽訂了近100份合約，涉及金額高達30億美元。

其中和政府合作最深的要數SpaceX，這家公司基本上已經決定了NASA的火箭發射時間表，美國國防部也依靠它將大部分衛星送入軌道。

曾擔任哥倫比亞特區總檢察長辦公室顧問的道德律師凱瑟琳·克拉克 （Kathleen Clark）表示，“馬斯克與監管機構的互動和糾葛非常激烈”。“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會將自己的偏見、怨恨和經濟利益帶入進去。”

在緊密的合作之外，馬斯克和監管機構的沖突也屢見不鮮。馬斯克經常質疑聯邦法規，特別是當這些法規威脅到他的業務擴張時。

例如，針對星艦（Starship）的試飛，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FAA）以對野生動植物造成潛在損害，而推遲了該計劃數周，這讓馬斯克非常惱火。

SpaceX在一份聲明中表示：“我們仍然困在一個現實中：完成火箭發射許可所需的政府文書工作，比設計和建造實際硬件還要花更長時間。”

很難想象，成為“效率部部長”的馬斯克，會忍住不對這種效率問題動刀。

當馬斯克的目光落在競爭者的身上，利益沖突則更加激烈。除了在AI領域與OpenAI的愛恨糾葛之外，馬斯克也曾將炮筒對準航天領域的競爭對手身上。

今年年初，馬斯克曾經暗示NASA應該終止和波音公司就星際客機簽訂的合約：“世界不需要另一個太空艙。”在載人飛船方面，波音和藍色起源（亞馬遜創始人杰夫·貝索斯創辦）是SpaceX的主要競爭對手，而波音的太空艙項目拖延已久，好不容易試飛卻又空載返回。

政府和多個公司簽訂航天協議，其中有只拿錢不出活兒的，這顯然也是一種效率問題。馬斯克未來是否會對其動刀？

類似的擔憂籠罩其他領域。馬斯克目前手握六家公司：SpaceX、特斯拉、X、xAI、Neuralink、無聊公司，涉及的領域包括航空航天、電動汽車與自動駕駛、機器人、人工智能、社交媒體、視頻、腦機接口、交通等等，競爭對手更是遍布全球。

一朵名為馬斯克的烏云，正在緩緩飄來。

三

“友商們”依然有一線希望。

距離特朗普走馬上任還有幾個月，屆時“效率部門”是否真的能如期運作、馬斯克的權力又會不會受到限制，還有一定的不確定性。

美國聯邦政府早已制定了防止此類沖突的規則，所謂“效率部門”的定位是政府的外部咨詢委員會，而這種委員會其實并不少見，在美國一共有1019個，擁有超過6萬名成員。而且聯邦法律也有規定，禁止聯邦雇員和外部顧問“親自和實質性參與任何影響自己及其配偶、未成年子女、合伙人、相關組織的經濟利益的特定事物”。

不過，這種規則會在多大程度上牽制馬斯克的影響力還未可知。

《紐約時報》就指出，如果馬斯克在特朗普政府中擔任高級顧問，即使他沒有直接威逼一些監管機構讓步，這些機構也可能在馬斯克的公司采取行動時，不得不考慮這樣做會如何影響自己的預算或者權力。

也就是說，馬斯克有可能因為其特殊身份（政府顧問）本身，而發揮一定的影響力，左右監管機構的決策。

在被動等待馬斯克被限制之外，更多的希望來自于科技公司們的主動。

在特朗普當選之后，不管是從前和特朗普關系如何，科技公司都紛紛“投誠”。谷歌的皮查伊、亞馬遜的杰夫·貝索斯（Jeff Bezos）、Meta的扎克伯格、微軟的薩提亞·納德拉（Satya Nadella）、蘋果的庫克以及OpenAI的奧特曼，都陸續公開對新總統上任表示歡迎。

這與上一次特朗普競選總統并最終獲勝時，科技界多有抵抗之聲大不相同。

最激進的是OpenAI，奧特曼在特朗普獲勝之后，直接公布了一份AI相關的政策藍圖。

這份藍圖中包括建立北美AI聯盟、制定北美AI契約，以讓AI行業的人才、融資和供應鏈更加簡化；建議美國各州和聯邦政府共建AI經濟區，建設風電場、太陽能電池陣列，甚至是核設施。

最有意思的是，整個政策藍圖包裹在“重振美國夢”的糖紙中，可以說是為特朗普和共和黨定制的專屬誘餌。

也許對抗馬斯克可能擁有的權力的最好方法，就是擁有和他相抗衡的權力。如果真的能和特朗普政府在AI政策方面深入合作，那奧特曼也得以降低馬斯克的威脅。

而馬斯克最需要擔心的，也許就是在這短暫而又漫長的幾個月當中，能否維持住和特朗普之間的“友誼”。畢竟后者會不會一直容忍“一山二虎”的局面，也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字母榜，作者：畢安娣，編輯：王靖